专题：充电宝行业曝出安全问题
每经记者|甄素静 吴泽鹏 每经编辑|张益铭
“禁止旅客携带没有3C标识、3C标识不清晰、被召回型号或批次的充电宝乘坐境内航班”，民航局关于无3C认证标志充电宝的一纸禁令，为充电宝行业按下“安全加速键”。
3C认证（China Compulsory Certification，中国强制性产品认证，以下涉及专有名词表述为CCC，其余均以3C表述）是我国为保护消费者人身安全、国家安全及环境，依法实施的强制性市场准入制度。
这一禁令也揭开了另一隐秘交易的口子——《每日经济新闻》记者近日深入调查多家印刷厂、网店商家后发现，市场中违规操作暗流涌动，有商家在网店里挂上了充电宝3C认证标贴的销售链接，价格低至5元并包邮，还有商家以28元一份（共计1260张贴纸）的价格售卖充电宝3C标签，并标称不零售。多名商家在与记者交流过程中明确表示，可承接3C等充电宝标贴定制，不需要提供认证证书等资料，只需提供所需尺寸即可。这些商家还宣传，只要贴上贴纸，可以顺利通过机场安检。
“按照国家认监委（国家认证认可监督委员会）的要求，淘宝等电商商家是不允许卖这种标准规格标志的。”近日，中国质量认证中心标识部人士通过电话明确向记者表示，3C标志属于国家专有的证明性标记，由获得授权的认证机构负责统一印刷制作和发放，普通商家、厂家均没有销售、生产资质。
实际上，3C贴纸一旦被随意售卖，后果难以预估。以最近频频占据热搜的充电宝为例，有商家宣传称，贴纸不仅可以贴在未拿到3C认证的充电宝上，还能遮盖高容量充电宝的原标志。例如，以标记着2万毫安时的贴纸覆盖在4万毫安时充电宝的真实标志上，以达到符合带上飞机的标准。若此举有效，将为飞行安全带来极大隐患。
3C认证标志该如何购买？
2023年3月，国家认证认可监督管理委员会（以下简称国家认监委）发布了相关问题解答，其中介绍，购买3C标志，需要强制性产品认证证书持有人持认证证书复印件、填写购买标志申请书并加盖公章，向CCC标志发放管理中心提出申请，经核准后方可购买。委托购买的，代理方需获得代理购买资格，且需持有授权代理委托书。
但《每日经济新闻》记者调查却发现，在非法买卖的“江湖”里，上述程序几乎可以省略，在电商平台上，这些标志“点击下单”可得。
例如，在某二手交易平台，有商家推出标注“20000mAh（毫安时）可上飞机或高铁”的充电宝容量标贴，25元即可购买5个，并称2万毫安时的容量标贴有现货，可谈价，贴上标贴的充电宝可上飞机。
记者以采购人的身份进行接洽，有商家明确表示贴标可定制，30元起做，无需客户提供3C认证等合规文件，“提供内容就能做”。沟通中，商家向记者展示了多款容量参数的标贴模板，其中有带和不带3C标识的，宣称 “很多都在我家做的”。
有商家透露，既接几万套的工厂大单，也做散客小单，接做锂电池的工厂的订单较多，还直言 “最近很多人买，为过安检”，甚至有经销商一次性定制一万张带3C标贴。
不仅如此，记者在调查中还发现，在充电宝行业3C合规监管持续加码的背景下，违规标贴交易乱象愈演愈烈。有商家公然售卖用于篡改充电宝参数的容量标贴，试图让超标产品“顺利”过安检，安全隐患触目惊心，也为行业乱象推波助澜。
“旧充电宝4万毫安时，用2万毫安时容量标签贴替代激光logo（品牌标志），可上飞机或高铁。”另一商家称，根据需求，还可随意修改标贴信息，从容量到3C标识，“都可以随意改”。
记者注意到，这些标贴标注“便携式移动电源”相关参数，涵盖标准版、快充版、闪充版规格，标称制造商为“深圳市卫来电子有限公司”，执行GB/T35590—2017标准。然而，记者通过天眼查等平台以及国家企业信用信息公示系统进行查询，并未查到有深圳市卫来电子有限公司。
实操中，这样的3C标志能否顺利通过机场安检？记者也向国内一大型机场人士进行了解，其表示，带贴纸的充电宝基本不可能通过，“因为所有坐飞机过安检，每个充电宝安检员都会仔细看，正常的充电宝（相关信息）都是印制上去的，贴的一看就是假”。
他介绍称，当前，机场对于充电宝的检查更严格了，也加大了安全宣传，“像我们机场，从一进门到值机、安检，候机楼广播都在做科普和提醒，需要旅客为了自身安全主动舍弃（不合格充电宝）”。
不过，上述机场人士也坦承，实操过程中，“当然也有可能漏检，就像打火机，的确需要人力仔细检查（减少漏检）。另外，贴纸这种造假涉嫌违法，相信民航局也会做舆情监测，后续会给予更多指导”。
记者注意到，目前网购平台上部分充电宝容量标贴的销售链接已下架，店铺内相关商品显示“您要看的宝贝不存在或已被删除”。但记者在与商家进一步沟通交流中发现，个别商家仍通过“引导拍其他链接+备注”方式，试图延续交易，并表示如果还需要可直接拍。
销售端，3C标贴在电商平台一度被随意叫卖；生产端，一些包装印刷厂似乎也不加掩饰，同样是“来图即可生产”。
有深圳的印刷厂家向记者表示，自身为工厂，业务以定制为主，“基本都是客户来文件，然后生产” 。当问及近期严查的3C标贴，生产制作是否会一眼假，厂家称“我的标签印刷质量没有问题” ，还透露“做过的，大的小的都有，还有银色的”。交流中，该厂家负责人提及“100万个（标签），也就七八百块钱”。
这样的价格，比从CCC认证标志发放管理中心这一正规渠道购买的价格要低很多。根据国家认监委网站发布的价格，标准规格认证标志（8mm）为0.03元/枚，100万枚的价格，需要3万元。
近日，中国质量认证中心标识部人士向《每日经济新闻》记者介绍，3C标志分为标准规格CCC标志、印刷/模压CCC标志和电子标注CCC标志。形式上，标准规格CCC标志的形式类似于一枚枚独立标签，有编码、有激光防伪；印刷/模压CCC标志则是通过印刷/模压等工艺，把标志加施在产品本体上；电子标注CCC标志则是指在显示器等集成屏幕产品上以电子方式显示的CCC标志。
上述人士还介绍，无论是何种形式的标志，对于其生产、发放、使用均有严格要求。例如标准规格的CCC标志，“如果企业要使用这种标志，必须要找认证机构购买。因为对这类标志有数量控制”，而如果是印刷/模压CCC标志，“这个标志要加施在产品本体或铭牌上，要在明显的位置上，应与产品本体或铭牌不可分割”。
记者还查询到，根据《强制性产品认证标志管理要求》，标准规格CCC标志由指定认证机构组织印制。该文件对标志的管理还提出以下要求：一是获证产品的生产企业凭有效强制性产品认证证书（或自我声明）向指定认证机构购买标准规格CCC标志。二是指定认证机构应对标准规格CCC标志的印刷、发放等情况如实记录和存档，并可追溯到获证产品的生产企业。三是各级市场监督管理部门结合强制性产品认证领域监督检查工作，对辖区CCC标志的使用情况实施监督检查，依法查处违法行为。
对于如何辨认真假3C，《人民日报》刊文表示，先看立体效果，从3C认证标志的正面对光观察，标志为白色底板，黑色图案。用目光对准标志画面观察，透过3C认证标志的菱形看，标志画面有深远的立体感觉，有真实感。如果没有立体效果，那么可以判断是仿冒的标识。
“通过安全认证的商品，都有唯一的编码，撕开3C标志后，就会看到这个防伪码。一般仿造的标志后面没有这个防伪码。真的3C标识，撕开后，这个标志也就坏了，不能再粘回去，这也是一种辨别方法。”
对于生产或销售未通过3C认证、篡改/虚标容量的充电宝产品，相关企业或个人可能面临哪些具体的法律责任？
6月30日，康德智库专家、北京市中闻律师事务所权益合伙人吴文学律师在接受《每日经济新闻》记者采访时表示，对于篡改或虚标容量，这可能涉及虚假宣传。此外，如果产品存在安全隐患，还可能违反《中华人民共和国产品质量法》中的安全标准要求，可能包括行政处罚，如罚款、没收违法所得、责令停产停业、吊销营业执照等。如果情节严重构成犯罪，可能会涉及刑事责任。
吴文学分析认为，单纯虚标容量但产品合格的情况，可能只构成欺诈而不涉刑；但如果同时使用劣质电芯，销售金额超过5万元就必然触犯刑法。此外，需要注意的是，3C认证标志确实属于刑法第280条保护的“国家机关证件”范畴，仿制3C标志二维码构成变造国家机关证件，这与普通商标侵权有本质区别。
“包装印刷企业为无3C证书的客户生产3C标签，同样构成伪造、变造认证标志的违法行为，应承担相应的罚款等行政责任，情节严重的可能触犯刑法。如果明知客户将使用这些标签用于违法活动，还为其生产，可能会被认定为相关违法犯罪行为的共犯，具体要看企业的主观故意和实际行为等情况。”6月30日，北京市中闻律师事务所律师刘凯接受记者采访时还提到，包装印刷厂同样脱不了干系。
6月30日，德禾翰通律师事务所合伙人肖会林律师接受记者采访时认为，对生产商来说，一方面，需要加强产品质量管理及工厂监督自查，保证产品质量合格。另一方面，需要建立合理的一致性管控制度，保证产品具有一致性。对品牌方来说，在与生产商签署合作协议前，应对生产商的生产能力、质量控制、产品一致性、防爆证书以及ISO9001质量管理体系等进行详细的尽职调查。
肖会林认为，对线上平台来说，应依法做好商品提供者审核工作，要求申请进入平台销售商品或者提供服务的经营者提交其身份、地址、联系方式、行政许可等真实信息，核验、登记，建立登记档案，并定期核验更新。
肖会林建议，商家销售无3C认证的充电宝属于欺诈行为，消费者可依据消费者权益保护法要求商家赔偿。若消费者不慎购买了未获有效3C认证或容量严重虚标的充电宝，建议保留相关证据。
“若贴了假3C贴纸的充电宝通过安检带上飞机、高铁等发生事故，贴纸商家需承担法律责任。”刘凯认为，商家售卖假贴纸的行为为事故发生提供了条件，存在过错。若构成犯罪，将被依法追究刑事责任。民事上，对因事故造成的人身、财产损失，也需承担赔偿责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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